明庭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等他醒了，天还是黑的。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在昨天。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屋里，他抬头看去，窗户不知道怎么开了小小的一缝。风从那一缝吹进来，带着湿润的泥土的芬芳。
他刚要抬手，就发现身上的被子换了一床。现在身上的这种被子显然刚刚拆洗过没多久，整张被子十分松软，上头还有皂角的味道。而原先那张潮湿的被子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但他仍然觉得冷，那种冷像是透入骨髓，在他的骨头里流窜，一丝一丝地吞噬着他的能量。
只见房外有一点微弱的黄色光芒，变得越来越大，有黄豆那么大。在门口停住，接着房门就让人从外头推开。柳老班主护着手里的油灯，走了进来。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间屋子，明庭有些不适地别开眼睛。
柳老班主借着光，看到明庭手撑在床上，显然是已经醒了。他把手里的油灯放到桌上，“你终于醒了。都睡了一天了，慈心守了半天也不见你醒，撑不住去睡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明庭确实饿了，他昏睡了这么久半点东西也没吃。但是他有更要紧的事情想要问，或许答案很难堪，但他想要问个清楚。
“不用了。”明庭的声音有些暗哑。
柳老班主闻言顿在原地，但没有回头，“还是吃一点吧。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不用了。”明庭提高了声音，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柳老班主僵在原地。
明庭站起来，朝柳老班主走了几步，停住。
“我这次……”明庭看着柳老班主的背影，忽然像是有一团火在胸口烧，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试图不带感情的，平静地说出来，“沈平说，观音诞辰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那天晚上，”他的话突然哽住，他努力平复心情，然而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他给了你一包药，是不是？”
柳老班主的身影也有些颤抖，没有回答。
柳明庭看着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仍然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他走上前，拉住柳老班主，“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柳老班主被他的动作拉扯着踉跄了一步，依旧不愿意看他。明庭一边拉扯，一边不断的，反复地问道，“是不是？你说话啊!”
明庭冷笑出了声，要把柳老班主掰过来，“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柳老班主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动作。
明庭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捧着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看着我。你看着我!”
柳老班主垂下眼皮就是不敢看他。
“你把药给她吃了？你亲手把药给她吃了!”明庭的声音越来越高，怒火熊熊燃烧，烧断了他的理智，他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柳老班主突然抬起眼看他，承认，“是。”
明庭无法接受这个早已知晓的结果，看着自己的父亲，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难道愿意这么做吗？”柳老班主看着明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明庭仿佛没有听见柳老班主的话，颤抖着，一边啃自己的指甲，一边自言自语，“你怎么让她喝下那药的……是了，你骗了她，你骗她喝下的……她知道的，她知道是你亲手将她推出来了!她……”传芳当时该是有多么的绝望，从小养大她的师傅，她当作父亲一样敬爱的人，居然如此对她!明庭猛然抬起头，瞪着眼睛死死盯住柳老班主，“她把你当做父亲看待……”
“他们拿你威胁我，拿整个戏班威胁我。”柳老班主佝偻着背，似是哀求的，上前一步。
明庭也往后退了一步，他伸出双手，阻止柳老班主的靠近。
“沈家是本地的大户，家大业大，我们如何斗得过他？得罪了沈府，戏班怎么办？当年大家一路跟随我南下，好不容易在临鱼镇安家落户。没有了营生，你让大家怎么办？”
“那我们走。”明庭看着柳老班主，“我们走还不行吗？”
“走？”柳老班主苦笑道，“我们能往哪里走？当年一路南下，几乎将多年攒下的家底掏空了。且不说外头战火纷飞，便是没有打起来的几处，又比这里好到哪里去？更何况班里的人在临鱼镇安家落户，媳妇或丈夫俱都是临鱼镇的人。无端端你让他们怎么走？”又往前走了几步。
“我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你娘走了，你弟弟也走了。我只有你了。”柳老班主说着，握住了明庭的手，“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有的是办法收拾你。我只有你了。如果你出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娘!”
“所以就推她去死吗？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明庭像是承受不住，力竭跪倒在地上。
“她本可以不用死的。她这样的容貌，又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护得住的？如果她愿意入沈家，沈家……”
明庭猛地挣开柳老班主的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像是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陌生。
一股力气支撑着他从地上站起来。明庭看着柳老班主，“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传芳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是逼着她去死!”说完，看着自己的父亲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几乎将他压垮。屋里一片死寂，这个地方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他跌跌撞撞推开门往外逃走，头也不回。
慈心和郑氏被雨声里夹杂的争吵声吵醒，隐约听见几句，是传芳的事。她披着郑氏给她的衣服，站在房间里，静静地听着雨声发呆。直到听见一声破门的声音，才被郑氏扶着匆匆打开门。站在门口只看见明庭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的雨里。她呼唤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郑氏心事重重，眼皮直跳，看着屋外越下越大的雨，不许慈心追出去。
隔着雨幕，那头屋里飘摇的灯光下，站着失魂落魄的柳老班主。
院中的三人一夜无眠。天快要亮了，雨也要停了，然而明庭依然不知道去向。
慈心在疲惫中，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鸡叫。伴随着鸡叫，一阵疼痛从腹部传来，几乎将她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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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在五十章左右完结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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