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直等到深夜一点，许小侠才听见二楼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他正在玩王者荣耀，兵线都没顾得上收就往楼梯看。纪安塘穿着一件打底的背心往下走，一边喝着一罐啤酒。
“还没走呢？”纪安塘打开一楼的灯，许小侠倏忽暴露在光亮里，刺得蒙了蒙眼睛。
“这不是等老大您嘛！”许小侠干脆退出游戏，“隶哥和我说你这样最好有人看着点，不然会不眠不休的。”
纪安塘笑了笑：“你小子还挺有良心，上来帮我搬一下画。”
许小侠跟在纪安塘身后上楼，心里敲着小鼓点般紧张。果然他留下来是对的，这不是成为了第一个有幸一睹纪安塘作品真容的人吗？
纪安塘工作室二楼堂厅很大，一边堆满了上次做雕塑留下来的材料，一边孤零零地摆了个画架，上面驾着半开大小的画板。
画布上已经铺上了色彩，不如下午许小侠第一眼看见那边浓烈鲜艳，经过纪安塘一个晚上修改以后，颜色变得深沉凝重了很多，砖红色、脏橘色的树叶交织错落，仿佛夕阳殆尽最后一刻的云彩，一层有一层地铺在画布上，而男人在红叶缝隙间转头，几笔勾勒出五官的轮廓，此刻还只铺了底色。
用单色勾出来的男人草草几笔画就，却形神兼备。纪安塘好似刚开始下笔画人物，只画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平静而温和，虽然隐藏在树叶缝隙的阴影中，但是却让人有被注视着的感觉。
许小侠情不自禁地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生怕自己弄脏画布。
纪安塘喝完一罐啤酒，拿了块干净的布把画罩好。
“走吧。”
他和许小侠一人抬一边，把画抬下了楼梯。半开板不算太大，能装进工作室平常用来运材料的车里。
工作室一点多才熄了灯。此刻文化园里已经灯火寥寥，寂静又沉默。
许小侠开车送纪安塘回家。
纪安塘一路上都在思考什么似的，手不住地敲着车窗，许小侠也没敢和他老大搭话，只是自顾自地看着车。
他总觉得纪安塘画里的男人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驱车到纪安塘家车库，把画搬到纪安塘在家的画室外，纪安塘示意许小侠先搁这儿就行了。
“今晚在我这住吧。”他拍了拍许小侠的肩膀，“一楼有客房浴室，东西应该都是齐的，我再画一会儿，有事就叫我。”
许小侠来纪安塘家里次数不多，好奇地打量着他老大生活的地方。
这无疑是一间极具个人风格的房子。
铁质的工厂loft式楼梯，顶上是可以看见星空的天窗。一楼客厅的沙发是铁质几何架子里放着软塌塌的懒人坐垫，镂空的柱子中间放着做成蜡烛形状的灯，点亮了地毯的边缘。
茶几依旧是铁质的带锈工厂风格架子上放了一整块木头，上面还能看见年轮的纹理，半边裸露着，半边盖上了灰色的毛毯，随意地摆着零食和各种游戏设备。
听靳年和李隶聊天的时候说，纪安塘家里的所有家具都是自己打的，包括这块木头，听说都是花了大价钱运回来的。
纪安塘的家里，每一处都带着主人的生活气息。
随性、懒散、舒适。
地板上的毛毯很厚，绒绒的，纪安塘每个星期都要请阿姨来打扫。他在家里不穿鞋，也不爱穿衣服，所以窗帘很厚，拉上就透不过光。
客厅的灯具都是纪安塘自己一个个亲手做的，编制的铁架子里缀满了小灯泡，有序地排列在铁架子里，打开灯就像客厅顶上挂了一幕银河。
这种森然的工业质感和温暖慵懒的毛毯、昏黄的灯光，制造出了纪安塘最惬意的生活环境。
许小侠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每一处都让他加深一分对纪安塘的崇拜。
一楼卫生间的洗手盆，就是之前纪安塘做雕塑的时候剩下的材料做的，原来灰扑扑、不起眼的石料，经过纪安塘的打磨，变得圆润而有质感，完全看不出原来只是一块边角料。
就连放在洗手台上插香薰的瓷瓶，都大有来历。
好像是纪安塘以前一时兴起烧了两套瓷，一套叫山雨欲来，一套叫风满楼。
“山雨欲来”浓墨铺就，缀群青靛蓝的细纹，器型朴拙，而那细纹在浓墨渲染的瓶间像连缀细雨，又像山间翠色在云层间隐现，颇有趣味。这套瓷听说当时炒了高价，不知道被哪位藏家收走，一时之间关于纪安塘转行烧瓷的流言乱飞，但可惜那套“风满楼”只有几人得见，最后没有了消息。
纪安塘也没有再烧出什么名满京城的作品来，估计还是志不在此。
许小侠仔细打量那个插着香薰的瓷瓶，器型灵动，细细长的颈儿，浑圆的瓶肚，是天边渐出的浅蓝，几根劲竹跃然瓶上，无故折弯了竹身，竹叶也鼓鼓吹起。
虽然和“山雨欲来”那套瓷器一点都不像，但是许小侠能确定这就是那套“风满楼”。
被高价收走摆在博古架上高高瞻仰的瓷器的一窑同胞，却被纪安塘摆在自家洗手台上当一个香薰瓶。
许小侠都能想到，说不定是纪安塘当出就想烧点家里用的瓶子，没想到烧得太好看了，就随手卖了一套，留一套自己用。
他怀着敬意轻手轻脚地洗完澡，生怕自己碰到什么东西，打开客房的门进去，刚迈脚就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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