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乔熙兮被吴一明送回乔宅，背着包拎着袋子刚进门，一只鞋还没换完呢，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等她的乔屿。
吓得她那是三魂六魄都要移位了。
乔屿平常不太回来过夜，他自己在外面也有房子，偶尔才回乔宅。这次会回来，乔熙兮知道多半是因为吴一明那怂货打小报告了。
乔屿见乔熙兮回来，合上电脑，朝小女孩招了招手。
乔熙兮今年初二，才十三岁，就已经敢跟着吴一明去纹身了，胆子真的不小。
乔熙兮并不是乔屿的亲妹妹。乔屿的父亲乔伯庸有一个弟弟，乔伯平，乔熙兮是他的女儿。乔伯平夫妇在乔熙兮两岁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留下什么不懂的乔熙兮，被乔伯庸接回大房照顾。
在乔家，死人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乔屿早慧，记忆力好，在大人不会防备小孩子的年龄里，实在是见过听过太多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乔屿的母亲去世也很早，在他刚上小学的年纪，就已经走了。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抑郁症这种可以含混不清解释过去的精神疾病导致自杀，但是乔屿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与母亲见面机会不多，但是每一次见面都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爱意，以及她毫不掩饰的忧伤，她是清醒的，一点一点任由自己的生命消亡。
人的生命，在乔屿母亲的身上，正如从绽放到凋零的花，生下乔屿的时候，可能正是怒放的时候，而剩下的每一年时光，这朵花都在渐渐衰败。
见乔屿不说话，乔熙兮紧张地直耸鼻子。
虽然说她的法定监护人是大伯，但其实这些年实质上担起她家长责任的还是乔屿。外界风传乔屿薄情冷性，铁血手段，但是她倒没觉得自己哥哥有那么可怕，大部分时候对她都很好……就是生气起来，确实吓人了点。
乔屿皱眉，有些疑惑为什么乔熙兮会突然起纹身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去纹身？”
乔熙兮难过地低下头：“面包走了，我想纪念一下它。”
乔屿不常回这座宅子，这才发现那只老得只会趴在花园里晒太阳的老猫已经不见了。
面包是乔伯平夫妇当年买来陪伴女儿的宠物，也是乔熙兮能够和父母有所关联的，最鲜活、感情最深厚的存在。
虽然平时乔熙兮表现的活泼开朗，在学校里人缘也很好，但是乔屿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里也总是藏着事儿。
他很少安慰人，怔了一下，旋即不熟练地僵硬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我听说，纹身是一段感情最好的留念。它能跟在我身上一辈子，就好像爸爸妈妈也一直跟在我旁边一样。”
乔屿蹲下来，看着乔熙兮已经打起泪花的眼睛。
“你现在还小，纹身不是儿戏，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好吗。我们有很多种方式能纪念，不一定要选择这一种。”
乔熙兮沉默着点了点：“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乔屿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目光向下，这才看见了女孩手上拎着的袋子。
纸袋通体纯白，浮雕一个“塘”字logo，简单又好看。
乔屿的手停滞了一瞬，才重新收回身边。
他站起身，重新坐回沙发上。
乔熙兮换好鞋准备上楼，没走几步，又被乔屿喊住了。
“等等。”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干涩，像是酝酿了许久的一杯苦茶，入口割舌。
乔熙兮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比刚刚看起来更加阴沉的乔屿。她很少见过这样的乔屿，仿佛风暴降临前一瞬的平静一般，让人甚至会产生恐惧的感觉。
这就是一明哥哥口中那个，一句话不说都能吓死一车人的……在外面的哥哥吗？
她舔了舔唇，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哥哥有了那么大反应。
男人问话的声音略微有一些迟疑。
“你那个……手里的袋子，是怎么回事？”
乔熙兮没想到乔屿要问的是这个。
她举起手中的袋子，想到下午见到的那个帅哥老板，露出一点笑来。
“这个啊，是纹身店的帅哥老板送给我的，他让我自己挑一个礼物，我就选了一个杯子，可好看了……哦！我好像在哥哥的桌面上见过差不多的，哥哥是也在那儿买过东西吗？”
乔屿下意识就皱起眉，出口训斥：“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乱接别人东西吗？”
乔熙兮被扑头盖脸一阵训，整个人有点懵。
她打开纸袋，把杯子取出来。
“怎么了，哥哥……又不是吃的，只是个杯子啊？而且是一明哥哥的朋友，不会有事吧？”
乔屿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杯子的样子。
确实和他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沉默了半晌，整个人回归了平静。
“你把杯子放这儿，我帮你还回去。”
到底只是个杯子，乔熙兮虽然委屈不解，但还是听从了乔屿的话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自己气哼哼地跺着脚上楼了。
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在水晶吊灯的折射下光彩熠熠 ，乔屿看了杯子良久，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了一下，果然严合密缝，是照着他的手型做的。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塘”，也不会有第二只照着他手型做的杯子。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大雨天，苏向南的葬礼上，穿着黑西装的纪安塘突然出现在角落里。
青年不知道又熬了多少天夜，眼下青黑，看起来也很虚弱，像一张被可以被风吹走的纸，或者一个两脚伶仃的瘦圆规，钉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他笑了笑。
他说……
“你好啊，乔屿。我再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其实应该叫苏安塘，苏向南是我爸，不过徐如玉不是我妈。”
其实何必呢。跑到墓园里淋雨、被苏枫迎奚落，就是为了能亲口告诉他这些。
乔屿摩挲了一下杯子，把它重新放回纸袋里。
他没有把杯子拿回房间，只是放在了茶几上，打算明天叫吴一明来还回去。
纪安塘说的那些，他早就知道了。
乔屿想起纪安塘，总是一些倏忽的片段。有时候傲气、有时候肆意，有时候又很沉默。他看起来很小心，但做的事却大胆。像一根羽毛一样，飘飘摇摇落在乔屿的面前，又被一阵风吹走。
他早在高中见到纪安塘后就已经起疑调查过纪安塘的身份。
知道纪安塘是苏向南的私生子后，乔屿也没有多大感受。毕竟这个圈子里私生子、情｀妇这些身份太过常见，倒不至于因为这三个字对纪安塘有什么偏见。
但是，乔屿有自己的人生计划。他有很多事情想干，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看得出来纪安塘的眼神，但是却不打算回应。
无论是十岁、二十岁，他的人生计划里都没有谈恋爱这条。
纪安塘……
他皱了皱眉。
乔屿走上楼，推开门，许久没回来了，房间依旧干净整洁，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一下子跳入了他的视线。
纪安塘，这根晃晃悠悠的羽毛，总是自己飘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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