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媚一怔，随即捧起碗筷，考虑再三后，还是开口：“我今天见过香姐姐的影子，人家不知比你温顺多少倍。你欺负我是生人是不是，就不怕我告状把你换了！”
“抱歉我学不会温顺。”长安垂头，脊背却是立直：“更抱歉你不能换我，因为依照门里规矩，除非我死了，影子是不可以换的。”
晚媚丧气，想想自己的确很久没进水米，于是端起碗来恶狠狠扒饭。
长安在旁边垂手等她，不久后开口：“还有你莫要叫香主子姐姐，这里没有人会是你姐姐。”
晚媚嫌恶地瞪他一眼，他识趣离开，到门口才回身：“我在琴房等你，一盏茶功夫你该够了吧，如果一个月之后你不想死，那么最好听我的。”
两盏茶时间后，晚媚来到琴房，看见长安已经盘膝坐在琴前等她，修长十指搁在乌黑梓木间，身上白袍舒展，竟是有几分淡定优雅的意味。
“今天我们学《伤秋》，这曲子浅显，你听好了。”长安发话，顺手点着一侧的香炉。
香是龙涎香，馥郁绵长，晚媚也坐下盘腿，听长安拨动第一个弦音。
曲子起调很低，有些昏沉暧柔，晚媚侧耳听着。
这之后调门突然轻快了，象一片羽毛从天而降，落上你额头，接着抚上你脸颊，最后在你耳畔低语。
屋里香气此时恰恰浓了，曲调也渐渐密集，如情人呢喃不休，每一声都是密语甜言。
曲子到这里有了一个细小的停顿，晚媚觉得心里一空，紧接着突然听到一个高音，而后是一串滑动，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
陡然一顿后，调门又起，却更急了，似百马奔原蹄声渐近，晚媚心也随之一紧。
音达至高处，戛然而止。晚媚只感脚底好似浮在半空中，旋而笔直坠下，猝不可防。无忧无悸，却茫然失据。
长安这时起身，推开了一面朝南的窗。
被冷风吹透后晚媚霍然惊醒，声亦可临其境。
“开始学吧。”长安重新又在琴前盘腿，打开了乐谱：“这个月你要学三支曲子，这只是唯一一个不清雅的，你起码要学到六成象。”
晚媚咬牙，坐到琴前迟疑看他，结果却被他一把捉住五指，按上琴弦弹起了第一个商音，音质顿迟。
晚媚喃喃：“你不必笑我，我加倍努力便是。”
长安摇头：“你启蒙太迟，环循渐进这法子不合适你，你必须懂得投机取巧。”
晚媚一脸困惑。
长安将她的手指摆在琴上，纠正手型。
长安低语：“旁人可视琴为友，你要视琴为敌。琴为正，你为邪魅，你必须改正归邪，琴声如沐春风，你却心念夜行百鬼。记住，不要相信什么心有灵犀，蛊惑人心才是习琴的根本。”
他贴在晚媚身旁，人微微前倾，唇似浮在她耳畔。晚媚有些恍惚。
“琴能安神，更能撩拨，四面楚歌就是最好的例子。音不可以盲从，要依附着对方最软弱的地方，一击即中。”
晚媚收敛心神，专注于面前的古琴。
香炉里的烟于是燃尽了，曲调幽幽怒放。琴音至高处，流金铄石，不染嚣尘。
教的人得法学的人聪明，这一下午时光过的飞快，到晚饭时间，晚媚已经将曲子学会了三成。
晚饭是小米红枣粥，外加各色点心小菜，晚媚不禁胃口大开，来了个风卷残云。
吃完之后她已经睁不开眼，坐在桌前都要睡着。
长安在她身后垂手，咳嗽唤她：“主子晚上你还有安排，要学走路说话看人。”
晚媚强打起精神，歪歪斜斜随他来到练功房。
走路就是姿态，说话就是谈吐，这些要学她没有异议，她不明白的是居然连看人也要学，好像她前十六年是个瞎子，从来没看过人似的。
“媚不是造作，不是粘在男人身上不松，而是要男人连身带心都不自觉向你靠拢。所以你要记住，姿态要风流自然，看人要磊落大方，这才是媚当中的上者。”
诸如此类的长篇大调长安有很多，晚媚在练功房里走了一路看了一路，到最后腿肚眼睛一起抽筋，长安这才放她回房洗沐休憩。
夜里，依旧不留一盏灯火。
天蒙蒙亮，晚媚便被唤起。桌上仍是之前的清粥小菜，晚媚有些不耐烦，吃了几口。
当日功课是习舞，晚媚换了舞衣，腰间垂下七彩绦绳，每绳系有一枚铃铛。
舞不同，衣不同，人也不同。
舞姿各有千秋。晚媚舞动，人婀娜，指无骨，秋波如水多涟漪。
渐渐，晚媚的眼睛里多了分神采，顾盼流波。
晚媚旋舞正劲，人饿得有些发晕，不慎跌倒，铃铛一阵乱响，根根纠缠在一起。
她尴尬地俯下身，整理绦绳，居然越理越乱。
长安单膝跪地，帮她一一解开后，起身，“主子一共缠住了九根，早上功课就到此，午后继续。”
“中午，换别的膳食吗？”晚媚问。
长安微微弯腰：“主子太执着饮食，今朝午膳裁撤了。”
他这话一说，晚媚突觉怒火无法平息，抄起脚边长凳一把砸去。
长安立在原处，没有一点要躲避的意思，那长凳顿时命中他额角，在上面砸出不大不小一只窟窿。
晚媚停手，看着鲜血渐渐浸红了他半边脸，吃惊归吃惊，可也有点隐约的快感。
这世上不是她一个人活该流血受苦，她发觉自己开始这么想，有点嗜血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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