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快把自己整成焦裕禄了。”姬书藤开玩笑说。
“和焦裕禄比,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基层。”成志敏说。
姬书藤感觉到了,当了县委书记的成志敏并不是志得意满,恰恰是处在艰苦爬坡时期。就像那只萨依巴格乡的岩羊,正处在土墙的中间。它如果行,就调换重心再次一跃跳上墙头;不行,就一头栽翻在土墙下,再别想上房。
这时候的成志敏相当低调,憋着一股心劲,硬是想从沙子堆里刨出羊脂玉来。他之后的日子并不顺利,苦苦奋斗了十年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当了个地委副书记,在竞争地委书记时呼声很高,虽然有当了副专员的司马义鼎力支持,最后还是落败。那是他情绪最低沉的时候,他曾对姬书藤说过这样的丧气的话:“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儿,还不如当初在工学院当个老师,教一辈子书呢。”
成志敏那时肯定也想不到后来也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他终于当上自治区党委常委,组织部长,一个管官的官。组织部长可不是开玩笑的,但是他和姬书藤的关系却一直保持着。按说,两人的地位已经相差很大了,姬书藤一个文人又没什么可用处,渐渐疏远之也属正常。后来姬书藤品出点儿味儿来了,成志敏和姬书藤之间,暗中一直存在着一种较量。这不完全是个人之间的较量,而是从政与从文两种人生道路的较量。这种较量从他俩到乡里一个大队的地窝子时就开始了,直到现在,没有结束。
成志敏有一次对别人冒出一句话,“他不服”,这透露出他对姬书藤的心思一清二楚。
怎么会不服呢?姬书藤有什么资格不服一个后来官至正省级的封疆大吏呢?在现实意义上,他是很服的,也很佩服成志敏这个人。但是还是让成志敏看出来了,“他不服”,那就是说他从没有在心底的那座城堡上竖起白旗、缴械投降。
一个政治人才和半个文学天才的较量,可能分不出胜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它确实存在过。这种故事并不稀奇,自古至今多得不可胜数,一般情况下,总是文人落败。尽管如此,姬书藤还是想较量到底,他内心有一股力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教堂的钟声那样敲响,那钟声说的是“叮当叮当,永远向上!”
一个生命为什么要服另一个生命呢?这很不正常。谁不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条街道,占有几十年的时光,干什么来了?留下印记,哪怕是化石。人总是想要留下点痕迹的,明知是妄念、是空想,也比死了心混吃混喝一辈子活得踏实。
一切事物开始时都是梦。
没有梦想的人生不配称为人生。
他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这条东后街上走着。这是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他几乎可以听到,一个时代结束时的帷幕正徐徐垂落。他一点儿也没有伤感,丝毫也不曾留恋,他对那个时代厌恶透了。
远远地,他看见文远之朝他跑过来,挥着手打招呼,咧着那张湖南人的大嘴大声地说着什么,那两排参差不齐的大牙在秋天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他在说什么?
姬书藤没有听清。
但是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在文远之的背后,伟大的八十年代如同耸立在半空中的大潮巨浪那样,排山倒海,轰隆隆地推进过来了,摧枯拉朽,激浊扬清。这个充满生命活力的时代,莫非是一次短暂的、难得的文艺复兴吗?
他既感到兴奋,又有点胆怯,但他已经暗下决心,投入这大潮之中,变成一条真正的鱼……他想要的那种人生,这才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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