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的笑已经在他脸上寻不见了踪影，他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般，也不答我，只从桌上的纸包中拣起了最后一颗糖丸扔进口中，表情有些许恍惚。
不知他这是确认了我愿意替他去卖命之后懒得再跟我做戏了，还是在蹩脚地演着挣扎与纠结，我欺身过去，拿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大概是相触的体温惊醒了他，他不再恍惚了，稍稍把身子向后撤了一些，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拽住了我的衣领，把唇递了过来。
——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
十分默契地，我们都没这么说。
漫天烟火遮星蔽月，夜色在一束烟火燃尽的间隙侵袭上大地，又被燃起的下一束烟火所驱逐。
要不怎么说是魔怔了呢。
我看着很是壮丽的宫殿群楼，已然无心再背阿房宫赋，待看见一株古樱被烟火震落了花瓣，花瓣浅粉近白，洒洒如飞雪，却仍会想到满溟欢没能看到这一幕，实在有些可惜。
小王爷给的地图和指示果然靠谱，我一身太监服，如燕般略过遍铺琉璃瓦的屋檐，按路线穿回廊过窄巷，直达存放着苍旻宝珠的王勋阁，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
说真的，若是我现在拔腿就走，应该也是来得及的吧？
做事还是有始有终的好，我硬着头皮踏入了阁中。
为了满溟欢也好，为了找一个原因也好，为了寻一个真相也好，为了看一个结局也好——
主要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倒也不是莽得一心向死，今日的我并非往昔的万悯荒，除开这一次行动多了宫中的内应，还有一身连满溟欢都不知道的、莫名大涨的功法做底牌，只要宝珠本身不出任何问题，我还真的……
套用上辈子打游戏时常说的一句话：“不知道怎么输。”
王勋阁……我是没什么心情再去欣赏木造建筑的美了，无声无息地撂翻了呈小方阵状在阁内巡逻的几个小队，按套路展袖挥开几枚从壁龛中急射而出的短箭，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解开地面石砖上刻着的死阵，径直往单独存着苍旻宝珠的小间里走。
小间装饰得精致，墙上挂着数张赞美宝珠的墨宝，其中最大气的莫过于“镇国之宝”四字了，苍旻宝珠被一张软垫托着，大方地放置在小间正中，自体散发着微弱的暖光。
我小心地避开重重科技稍显落后的机关，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掏出布巾隔在指上，两指一捏——
没有突然塌陷的大地，没有急涌而出的毒虫，没有从天而降的惊雷，没有遽变猩红的血月，万悯荒也没有乍然回魂，我更是没有突然穿越回现代。
什么都没有发生，宝珠就这么被我握在了手中。
一切都简单平常得好似笑话一般，丝毫没有任何挑战性。
我屏息凝视着掌中似有呼吸一般的宝珠，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好吧先不说安红的拼死阻拦和满溟欢那副与君诀别的姿态，古代人没见识，觉得前面的那些机关难解也正常，也不说我跳个不停的左眼，大概是得了什么心血管疾病吧——可万悯荒居然败在了这里？
丝丝让人啼笑皆非的荒诞感漫上了大脑，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刚把宝珠收进袋子里，一股昏沉感就逐浪般涌上了我的大脑，让我头痛欲裂，心悸不已。
眼前似有几帧过曝的画面烁烁跳动，灯火通明的涧水，车水马龙的街道，眼前布置精致的小间，墙上“镇国之宝”的题字……
一身红衣的满溟欢站在墙前，抬眼打量着那幅字，呵地冷嘲：“一颗破珠子，也配称镇国之宝？”
他转过身来，眼里盛着澈澈水波，对我弯眼浅笑：“好了，要拿的你也拿到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瞳仁毫不受控地一瞬急缩，我瞪着空空如也的墙前，跳得过速的心脏几乎要把胸膛撑裂。
那不是我，那是万悯荒。
阁外的烟火声十分配合地如同惊雷般声声炸响，像子弹般狠狠地打进我脑中，震得我脑内一片混乱，动作也难以协调。
——是万悯荒提出要来取苍旻宝珠的，不是满溟欢？
——万悯荒来涧水的时候，满溟欢也在？
——万悯荒到底是怎么败的？
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我扶着墙壁，艰难地将空气换进肺中，又徒劳地试图伸手挥散耳边扰人的阵阵巨响，却在巨响的间隙隐约听到了刀兵相击之声，还有道道撕心的人声：“羡王叛了——”
“……”
一些东西在脑内急速串联起来，我强忍住了脱口爆粗的冲动，急急转身欲走，却忽地提不起半分真气，两腿如同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像是算好了时间似的，小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全副武装的侍卫如浪般涌了进来，又如浪般扑到我身边，轻而易举地将我押低跪倒。
一双锦靴在我身前站定。
景物渐渐在我眼前失真，耳边的嘈杂也听不真切，我吃力地抬起头来，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爷笑靥如花地站在我面前，怀里抱着一只正酣眠的白狐。
纪惟羡俯视着我，稍稍弯下腰来，用指侧刮了刮我的鼻尖，声线满带笑意：“那糖丸……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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