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安红拿命来拦，也不过拖多了一日，就像蝼蚁难以阻碍历史的进程一样，我与满溟欢依然踏入了涧水的地界。
涧水不愧贵为皇都，讲究的就是一个“贵”字，整座城池不分昼夜地灯火长明，油蜡跟不要钱似的点，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将白昼映照得曝了光，远远望去跟烧着了似的，红红火火，十分吉利。
趁夜，我揽着满溟欢坐在高塔之巅，垂眼看着街上繁灯如海，心道撇开光污染不谈，照这么烧下去，全球变暖的进程怕是要领先我本源世界至少一百年。
届时冰川融化海水倒灌，就算我与满溟欢合葬在了一起，同棺同椁，碑书同名，待大水把墓室一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是我痴心妄想啊，这话可是满溟欢说的，在我第三千遍问出若是我失败了，没能助他恢复功力，他待如何的时候。
虽然他的原话是“那就教你陪葬”，语调也是他惯有的冰凉，但我这个人向来就爱得一望二，又非常容易满足，自觉地替他把话翻译了，把自己听得心花怒放。
奇怪吗？我们已经到达了涧水，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整日整夜地闲闲乱逛，尝遍沿街小食，踏遍青石小巷，今天赏赏月，明日看看景……直把景都看厌了，再在各自的身上寻花问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干不净的，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吧。
灯火沿着街道燃亮，完整地画出了城市的脉络，我看着高塔之下遍城火光，稍稍恍惚了一霎，好像一路上的凶险诡谲都只是我的一场幻梦，只有眼前的温温浮光才是真实一样。
先是让我心惊胆战，后又拉着我荒废度日的罪魁祸首正倚在我怀里，嘴里轻轻地呵着气，将一个热气腾腾的蛋黄肉粽翻来覆去地在掌心摊凉，之后细细地剥开了粽叶，先递到了我的嘴边。
他颈上被哑奴——安青划出来血痕还未好完全，结着一道细长黑褐的痂，我嫌看着戳心，给他拿纱布系上了，打眼看去像是现代小姑娘们时兴往脖子上戴的choker，让他原本就苍白细痩的脖颈看起来更易碎了几分。
我把满溟欢搂紧了一些，垂头咬掉了粽子的尖角，十分受用地对他笑，他就撇开了眼睛，冷冷道：“不烫了？也没毒？”
“不烫，没毒，而且味道还不错。”我咽下嘴里的粽子，眨了眨眼，“教主大可放心。”
他挑眉冷哼了一声，把第二口也送到了我嘴边。
不知是不是哑奴和安红的背叛刺激到了他，还是因为他身边如今只有我了，近来他总是这样，像是依赖又像是讨好地待我，也不知道是诚心的，还是存心的。
他像是把我们来涧水的目的忘了个干净，每日只念着游玩，或是诱我纠缠，对相关的计划绝口不提，反倒是我对此事显得更为上心，总爱极煞风景地、不厌其烦地提问他若是我失败了该怎么办。
不为其他，我当然也想就这么装傻充愣地陪他得过且过，在这座不夜城里浑然不知天光地昏昏度日，不想万悯荒不想敛沧不想安红不想苍旻宝珠不想任何真与假不想任何人和事，可他的肤色已然苍白得无以复加了。
他一天天地虚弱了下去，许多次我看着他，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下温红的血液正沿着经脉流动。
所以我不得不问。
每当我这么问了，他就会用一种被扰了好梦的神情瞪我一眼，再懒懒地用些闲话将话题扯开，直至前日，在我第三千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终于不胜其扰地狠狠咬了我的肩膀一口，凉凉道：“那就教你陪葬！”
——陪葬。他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方法只有替他拿到苍旻宝珠这一种，若是我失败了，他就会死。
于是我就不再问第三千零一遍了。
没有比“退路”更能让人感到安心怠惰的事物了，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孤注一掷，做什么事都爱给它安排个plan bcdefg，待遇到一些重大抉择或是事件，怕是列完整张字母表都不够给我安排的。
但这次不一样，我没有退路了，我不能看着满溟欢死在我面前。
我知道他的，他不像我，也不信我，纵使是要算计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所以我不再去试图理清那些纷乱的谜团，也不再去试图探究他话里的真假——只要他的话里有一分是真，我都没法不去冒这个险。
即便我的左眼总是跳个不停。
我不露痕迹地揉了揉眼尾，又狗胆包天地用指尖去戳满溟欢的肚子：“成天吃个不停，都长胖了。”
满溟欢愣了愣，不出意外地横了我一眼，呛道：“你少吃了？刚刚那个粽芷嘶——”
大概是真被我不良的玩笑气到了，他难得地加快了语速，结果不留神咬到了舌头。
他的话音断得突兀，那个语调冷冷的“粽芷”实在是有些可爱得过份，我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被他捂着嘴愤愤地打了几拳，又接连收获了他几记眼刀。
笑着认了错，我按下了他的手，把他抱到身上，吻了吻他的嘴角：“咬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其实我真的错了，他不但没胖，反而还轻了不少，像片飞絮被我抱在怀中。
“嘴上都是油……”他低声抱怨，抬手抹了抹被我吻过的嘴角，又尤嫌不足地拿嘴在我肩上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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