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涛和老邱打水回来之后，老高让他们两个先去休息。沈涛不肯，执意要呆在这里。沈平干脆和他商量，让他先去睡觉，等后半夜再由他过来照看。沈涛只好和老邱先回去休息了。
沈平见沈涛去休息了，搬了一张椅子放到床边，把水盆放到椅子上。他坐在床边，拧干巾子，叠好了放在沈氏的额头上，然后依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郑缩在另一张床上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柳明庭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看着地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高见那张床窄得很，哪里还挤得下他，干脆从掌柜那里借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如今他们出来也快两个月了，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靠近了，晚风也带着几丝秋天的凉意。老高又从柜子里拖出一床被子盖在席子上。
老高正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床铺，就听见门口的声音——扣扣。
“谁啊？”老高回头看去。
那人见门没关，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一只手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笑着说，“最近虽然天气凉了一些，但蚊虫还是不少，掌柜的叫我过来点上药草熏一熏。味道不大，客人不要介意。”是之前送水的那个小二。
老高见他手里拿着一罐小东西，轻车熟路走到桌边，手脚轻快地取出一小块放到灯油边上点燃。一点点橘色的星火，一丝袅袅的青烟。柳明庭看着小二手上的动作，打了个哈欠，眨眨眼又强睁开眼睛。
小二挥了挥手，打散那缕烟。把东西放到一个小碟子上，将碟子放到墙角。然后重复之前的动作，又点了两个，摆到了两张床下。
老高的位置靠近窗边，刚刚窗户开着，外头草木繁茂，被蚊子扰得不胜其烦。虽然已将窗户关上了，可是那蚊子藏在房里神出鬼没。方才铺床的功夫就被咬了两个口子，如今见到这个东西，自然高兴，夸赞道，“你们掌柜想得真是周到。”
老高说话间，眼见着一只蚊子撞在了他的脸上。刚要伸手去拍，那蚊子就翻了个身，扑扇着小翅膀躲开了，一路嗡嗡嗡地在老高的耳边盘旋。老高连连拍手，竟是一次也拍不到。顿时火气就上来了，起身打开窗户想要将蚊子赶出窗外。那小二见状，又点了一块，放在了窗户下。
老高赶了半天，那蚊子就是不出去。老高也烦了，见小二在窗户下也放了一个，干脆关上窗户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地铺上，给小二道了声谢。
小二笑着退出房间，体贴地关上房门，扣响了隔壁的房门。
小二走后，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夜深了，窗外知了的声音也小了一些。老高、柳明庭和沈平三人强忍着困意。柳明庭呆坐在椅子上，突然感觉肩上一沉。回过头，只见是老高给他披了一条毯子，“这几日夜里变凉了。你也小心些不要感冒了。”
“多谢。”柳明庭拉着毯子将自己包起来，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暖和了许多。
老高晃悠着走到床边，双手背在身后，伸着脖子去看那沈氏，“怎么样？烧退了没有。”可能是喝了药的关系，沈氏睡得极为沉稳。
沈平揉了揉眼睛，用手背摸了摸沈氏的脸庞，“还烧着，只是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那就好。”老高也放下心，“凌晨估计就会退烧了。”说完走回自己的地铺，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顶发呆，突然冒出了一句，“那药果然很有用，蚊子都不见了。”
柳明庭渐渐抵挡不住睡意，眼前模模糊糊的，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柳明庭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走在一条寂寥的小路上，路旁是一排柳树。
那路可真长啊，一眼望不到头。柳树褪去了绿衣，上头的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光秃秃的。他站在柳树下，在等待着谁。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影。
突然后头传来一串鞭炮炸裂的声音，夹杂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人声，热热闹闹的。明庭转头看过去，从烟火中走来一个长长的队伍，脚下踩着红色的碎屑。人群欢快地从他的身边川流而过，突然钻出几个孩子笑嘻嘻拥上来，拉着他跟着人流一起往前走。
他被带着往前走，远远地便听见前头传来咿咿呀呀的曲调。他侧耳倾听，是游园这一折，正唱到，“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
柳明庭寻着声音过去，声音是从一个院子里传出来的。那院中似乎草木繁茂，一丛鲜艳的红梅颤巍巍爬上墙头，在风中摇曳。门前有几道石阶，似乎不常有人来，上头满是青苔。正对着他的是一扇黑漆漆的半阖的大门。
柳明庭走上台阶，轻轻推开大门。只见院中有一个池塘，池塘上是一个小小的戏台，里头却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正穿着戏服，上好了妆，插上了花钿八宝簪，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折扇。徐徐地转过身来，正是传芳。
这一折是传芳的拿手活。她从前在台下练习的时候，他就同她一起练。她唱戏，他吹奏。他从小腰板就比一般的孩子硬，嗓子条件也不好。柳老班主看他不是这块料，早早便歇了心思，转而去培养他的弟弟。他便跑去和班里的老师傅学了曲笛。然而他弟弟在戏班一众南下的路上染上风寒，不治夭亡。那年也才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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