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时候，阿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天花板上传来一阵歌声。是一个女人的歌声，咿咿呀呀，像是老式的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带着沙沙的电流声，断断续续的，跨过时间的阻隔，传到这里。
在勾栏瓦肆之中，风月场分成南北两大派别。北边儿最为出名的，是北平的八大胡同。南边儿最为出名的，是秦淮河。秦淮河素为“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
时事动荡，政权更迭，难得十数年太平，秦淮河自是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寒烟胧月，红灯高高挂起，歌声隔着淮水，传入行路人的耳边，影影绰绰。
“先生，前头来了局票。”一个姨娘站在门口，向里头传话。燕喜从梳妆台前的座儿站起来，一旁的丫头给她披上斗篷，系带子。燕喜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门口的姨娘。姨娘接口说到，“是杨老板。”说话间，燕喜捧着手暖，出了房门。姨娘上前，压低声音说，“还叫了崔芳苓。”
燕喜同崔芳苓都是长三堂子里的倌人。这风月场中，也分三六九等。最高档的，是“书寓”，而后是“长三”，之下还有“幺二”、“台基”、“钉棚”等等。“书寓”早前最是繁华，恰逢乱世，大量的人投入其中，质量参差不齐，逐渐衰弱下来。“长三”开始崛起，逐渐成为顶级风月场所的代名词。倌人主要的业务就是“做花头”，也就是陪酒局。
燕喜下楼，坐上包车，一路向酒楼去。到了地方，天色昏沉，西南风吹来一阵风，燕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来人引路。姨娘缀着，边走边说，“是几位老板请客。听说上头来了位官商。”
燕喜脱去斗篷交给旁边的丫头，进到里间。“杨老板。”燕喜上前微微屈身，问好。杨老板见到燕喜，笑着招她进来，“这是燕喜先生，在这儿秦淮河曲子唱得是最好的。”让一旁的杂役添个座，领她坐下，“听说裴老板喜欢听曲，今儿个特地将她请来。”
那之后，裴老板在便会请燕喜出局。燕喜写客票去请，请了裴老板便会来。一来二去，裴老板成了熟客，常常专门到燕喜这儿打个两人的小“茶围”。
裴老板年纪不小，老家有位太太，不通文墨。裴老板身边没人，便将燕喜纳进门，料理应酬。宅中只有燕喜一位，里外都称一声裴太太。那一年，燕喜十九岁，自家道中落被卖入风尘已有十多年了，正是红极一时。
裴老板岁数大了，时有病痛缠身。后来病愈发重了，便去信将老家的太太和少爷接过来。裴老板不久病逝了，少爷接受生意管家。
又是一年冬天，月色朦胧，屋内点了灯，灯色昏暗。燕喜坐在妆台边，借着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的月色，瞧着镜中的脸颊。一边脸颊肿了起来，隐隐泛着丝丝血色，看起来有些可怖。一个丫头去外边，用手帕包了一帕子雪，轻轻地贴着燕喜的脸颊。等肿消了一些下去，又打了盆凉水，给燕喜净面，重新梳洗打扮。
燕喜揽镜自招，看着镜中的自己，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想起那个晚上，她被两个仆妇押着跪在堂前。
太太端坐在圈椅上，面目沉静，双眼微阖，轻轻捻动手上的佛珠，“听说，燕喜先生有一把好嗓子，最是会唱曲儿。”
燕喜隐约猜到什么，浑身僵住。心中惶惶，可是没有人，从来都是任人宰割罢了！如同骤雨中的浮萍，身不由己。思及此处，不由觉得齿冷，微微抖了抖。仆妇以为她有异动，更是死死压住她。燕喜整个人犹如槁木死灰，任由仆妇掐住自己的脸颊，将药灌进去。第二日，便哑了。
太太见燕喜犹如一滩死水，更是厌恶，便让人打一顿将她卖了。兜兜转转，不过六年，又回到了烟花之处。如今自是不比以前，燕喜哑了，年纪也不小，只能做个“台基”。
今晚，燕喜又要重新开始接客。丫头倒了水，进来知会一声便退下去了。燕喜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有些出神。
第二日一早，杂役开了后门扫雪，见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被雪半掩住，早已冻得僵硬，连忙告诉楼里的妈妈。妈妈气这大清早的晦气，更气自己亏了钱。只叫两个杂役，用一张被子裹了尸身，趁着没人，绑块石头，沉到淮水里。
阿朱猛然清醒过来，只是眼前还是看不清。阿朱不敢动，只听见耳鸣的声音，四肢发麻。渐渐的，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之间强烈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投到墙上，泛着苍白的颜色。
阿朱有些不适应，微微眯了眯眼睛，等力气回来了一些，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坐在房间厕所的马桶上。感觉身上有些发凉，阿朱摸了一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起身换过一件衣服，看窗外还是半夜。阿朱只觉得精疲力尽，趴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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