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悠长的梦境。长到做梦之人已经分不出真实与梦境的差别。
但他知晓，这个梦是所有一切的起点。
梦中的自己，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水离华人。
雄性的水离华人寿命很短，长期以来生活在水域附近与世隔绝的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跟凋谢的花散落花瓣，雄性死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自己……快死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原来临近死亡是这样恐慌的一件事。哪怕你明白这只是自然的旅程之一，还是不由自主的胆怯恐惧。谁都不想死，尤其年华短暂，还未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谁都希望能够活下去。
即将死去的水离华人作出一个决定——离开自己所生长的水域。
‘在死前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吧，’这就是他的想法。
他告别自己的家人跟爱人，决定在自己仅剩的岁月里游历世界。
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感叹世界之大后，更为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短暂时光。他喜欢自然的景物，他不喜欢人类。就连朝暮之岁的小虫都抓紧每一秒的时间，他无法理解对于时间流逝毫不在意的人类，那些生物挥霍着他所羡慕的东西，毫不珍惜。
但是，人类创造出许多美妙的乐曲。
跟水离华人单纯为了寻找配偶，捕获猎物而唱的歌不一样。难以描述的美妙作品，让水离华人沉醉其中。
他的一生都在唱歌，第一次察觉，原来自己这样喜欢它。
于是他开始自己作曲。一面游历一面歌唱自己所谱写的曲章。将自己生命最后时刻所见到的事物，所获得的感触全部谱写成乐曲，将自己的生命里程记载下来，以音乐的形式传递给他远方的同族。就算没有回到水域，他的同族们也能听到他的歌声，水离华人的历史跟逝者的过去就是这样通过歌曲传承下来。
他以为自己的旅行快要到了终点，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它’。
那一天，他在一座雄伟傲立的高峰之上，欣赏过日暮皑皑云雾翻滚的情景，他再度迎风歌唱。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只有歌声在山谷回荡。
当他停止唱歌，准备离去的时候，愕然发现山峦之中，云雾之间的庞然大物。
那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不，说生物或许不确切。那似乎是一种自然意识的产物，庞大的形体都是由意志所组成——一种意志的集合体，由上苍创造出的惊人造物。
“……你的乐声，令我欢喜。”
它说道。声音听来像是雷声，震动山峦。
“不要使用你天生的力量，我喜欢听你单纯的唱歌。”
水离华人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力量，所有人都为这种魔力痴迷不已。第一次有谁说，不要使用这个力量，我喜欢听你单纯的唱歌。
“可是，我快死了。”他这样对它说。
“生死轮回是自然的法则。即便是我也有消亡的一天。”它回答，“在那之前，能为我唱歌吗？”
于是，从那之后，他开始为它唱歌。
他临到生命尽头最后一个朋友，他希望自己的歌声能令它欢喜。
可是……
被杀死了！
那个叫做六道的男人，为了得到它的力量，仅仅是为了这种事——为了这种事！利用他的性命做诱饵，将他的朋友封印在人类腐朽的肉体！
他不能原谅自己死前所遭遇的事！自己流着血泪所看到的情景！
被束缚野兽看着他，在它被无数锁链拖拽，术法砸在它身上时都一直看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直到它被僧人封印到身躯之中。因为……一柄锋利的刀刃在它朋友的头顶上举着，在火焰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为什么？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为什么要为摇曳近灭的残烛放弃生命跟自由！
‘你的歌声令我欢喜。’
‘不要使用你天生的力量，我喜欢听你单纯的唱歌。’
‘生死轮回是自然的法则。即便是我也有消亡的一天。’
他那高傲的伙伴，为了救他，打破了自己所信奉的法则。
我要救出我的朋友！
哪怕大地一片黑暗，血流成河，世界沦入火海了无生机，我都要救出你！
****
躺在床上的青年睁开眼直视天花板。他坐起来，视线依然投向没有焦距的远方。
破碎残缺的梦境，终于拼凑完整。
原来如此。它被封印是因为人类挟持了它的朋友，为一个将死之身，它放弃尊严跟自由。噩夜的曲章不是单纯的诅咒。比起对人类的憎恨，更多的是无法达成的执念。
海祭水华从床上起来，伸手拿起自己的外衣披上。
“一直以为那首歌只是来自远古传承，没想到它的作用，竟然是唤醒沉睡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原来……我所看到的‘毁灭的未来’是必然的结果。”
哪怕将被世人憎恨也无妨。他知道自己没有疯狂，他只是几经周转，最终记起一个迟到的约定。
他终于了解自己该做的事。
走到门前的水华双手按住门的两侧，哗的一下打开门。外面的阳光洒进来，映出他一头雪银色，如同年迈之人没有生气与色彩的华发。
再等一下，我重要的伙伴。很快，我定让你重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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